闰土是个乡下孩子,他父亲来“我”家打短工,把他带来了,来管祭器,我们才相识。
可惜,这样的好时光不长,正月一过,闰土就要随着他的父亲回家。分别时的情形,那才叫做难舍难分:
可惜正月过去了,闰土须回家里去,我急得大哭,他也躲到厨房里,哭着不肯出门,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。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,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,但从此没有再见面。
我们之间情意的深厚,由此可见。
分别之后,“我”的长期外出谋生,闰土的长期被封闭在乡村,两人相隔几千里,从未见过面,杳无音信,谁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。但是,闰土却总在惦念着“我”。所以,当“我”此次来搬家时,母亲把消息告诉给了他,他就一定会来。因为“他每到我家来时,总问起你,很想见你一回面。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,他也许就要来了。”实际上,也正是因为相见之难,才有后面的故事的发生。这又仿佛一个悬念:20多年后,当年那个可爱的乡村少年,又怎样呢?他生活得好吗?他的家庭如何?……这一系列问题,都牵动着读者的心。“我”也因此希望早点看到“我”的这位朋友。
真正见面了又怎样呢?让我们看一看见面时的情形:
他身材增加了一倍;先前的紫色的圆脸,已经变作灰黄,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;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,周围都肿得通红,这我知道,在海边种地的人,终日吹着海风,大抵是这样的。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,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,浑身瑟索着;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,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,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,像是松树皮了。
我这时很兴奋,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只是说:
“啊!闰土哥,——你来了?……”
我接着便有许多话,想要连珠一般涌出:角鸡,跳鱼儿,贝壳,猹,……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,单在脑里面回旋,吐不出口外去。
他站住了,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;动着嘴唇,却没有作声。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,分明的叫道:
“老爷!……”
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;我就知道,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。我也说不出话。
他回过头去说,“水生,给老爷磕头。”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,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,只是黄瘦些,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。“这是第五个孩子,没有见过世面,躲躲闪闪……”
站在“我”面前的这个人,就是闰土。怎么样?与少年时代的闰土相比如何?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:变了。
“变”得如何?从外到内,全变了,完全不不是“我”记忆中的闰土了。
外表,寒酸,苍老;内里,麻木,迟钝。
这样的变化,是惊人的。单说内里。穷困,使原先那个活泼可爱的乡村少年变得一点都不可爱。生活的艰难,使这位老农民既没有享受到生活的幸福,也没有感受到人间的温暖,心灵越来越麻木。对闰土而言,眼前的这位少年时代的伙伴,虽然自己时刻惦记着他,但他毕竟是在外闯荡之人,在他的心目中,肯定比自己光鲜。所以,在他面前,自己就是下等人。尽管闰土动着嘴唇,心里有许多话想说,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,甚至就连称呼都成了问题。难道还能像小时候称“迅哥儿”?在闰土看来,肯定是不合适的。这个时候,在他的大脑里,迅速地搜索着相应的词语,以确定怎样称呼。而“老爷”在当时是比较合宜的。那时,在一般人眼里,称呼有地位的男性,“老爷”是通称。所以,在闰土的词典里,“老爷”就被确定为最佳称呼。孰不是,称呼别人为“老爷”,就不仅仅是抬高了他人,也就等于是贬低了自己。但对闰土而言,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时的伙伴,这样的称呼,需要吗?合宜吗?很显然,对“我”这样一个有着新思想的人而言,不需要,也不合适。更何况是朋友之间?平辈之间?闰土的这一“老爷”之称,就把我们两的关系推到了千里之外。“我”的反映是“打了个寒噤”,一阵惊讶,并马上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隔阂,已经很深了。两人之间,再也难以回复到过去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了。如果再加上闰土的行动,让儿子给“老爷”磕头。两人的关系就此打住了。
他只是摇头;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,却全然不动,仿佛石像一般。他大约只是觉得苦,却又形容不出,沉默了片时,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