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名字，我的爱恋——试比较两首关于“名字”的现代诗
张显辉
某天，再读纪弦的《你的名字》，感叹诗歌美的同时忽然想到另一首写“名字”的现代诗——戴望舒的《烦忧》。两首诗在意象选择、结构安排、抒情方式及情感表达上都有相似共通之处，现试将两首诗比较如下。
一、诗歌意象的选择。
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，尤其是我们中国人，对名字很是看重。早在春秋战国时代，《仪礼》中婚姻礼仪的第二礼即为“问名”，可见“名”对于国人的重要性。
两首诗都将“你的名字”作为诗歌的中心意象。纪弦的《你的名字》用“你的名字”作为诗名，全诗重复出现“你的名字”15次之多，足见诗人对这个“名字”用情之深。戴望舒的《烦忧》虽然没有把“你的名字”作为诗名，但“烦忧”的原因却是“不敢说出你的名字”。
两位诗人在诗歌中同时写下了“你的名字”，对这个“名字”倾注了几乎全部的情感。而今天，仍有许多歌词拿“名字”做文章。“在心里种下你的名字”“用真情写你的名字”“把思念刻上你的名字”“把岁月刻上你的名字”“抓不住你就只能念你的名字”“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，告诉你心中的话”“你的名字是一首歌，是我对生命许下最美丽的承诺”……这些歌曲多数婉转动情，但我始终以为，不管歌声怎样动听，其中的情感都无法超两首现代诗之右。
二、诗歌结构的安排——圆形结构。
钱钟书先生在谈到文艺作品结构布局的“圆”形时，这样强调：“窃尝谓形之浑简完备者，无过于圆”。他认为“圆”是最简洁、最美好的，圆形结构是文艺作品的至美境界。
《烦忧》和《你的名字》两首诗结构上都采用了“圆形结构”。
《烦忧》这首诗一共两节，第二节的四句诗排列顺序和第一节正好相反，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，诗人化用了回文的修辞格。这种结构的圆和、回环往复，既增强了诗歌的音乐性，同时又使诗人的情感表达得更为强烈。第一节中先是由喻引出问，由“不敢说出你的名字”暗示读者自己“烦忧”的理由。第二节则把“烦忧”的原因放在前面，而“假如有人问”起，诗人又顾左右而言他。诗人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“烦忧”，而那诗人“不敢说出的名字”又一直困扰着诗人的“烦忧”到底是什么，诗歌并未给我们解答，而是留给了读者无尽的想象。而相同诗句以不同的顺序出现，让我们仿佛看到诗人内心“剪不断、理还乱”的无限烦忧。诗歌的意义在于呈现，不在于言明。但我个人一直愿意将这首诗解读为美丽的暗恋。
纪弦的《你的名字》也是典型的圆形结构。诗歌的开首“轻轻地唤你的名字”，诗人由梦呓般的“轻唤”，而且是“每夜每夜”，感情渐深渐浓，继之写、画、梦、刻“你的名字”，到最后“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你的名字”，连用七个“轻”字“唤你的名字”，又回到开头，这感情似乎是由浓转淡，可实际上，这应该是诗人感情最强烈的抒发和诗歌的结点，这便是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的艺术效果，让读者在有限的诗歌中感受到诗人强烈的、且余味悠长、绵绵不休的情感。
三、诗歌的抒情方式及情感表达。
读罢两首诗，我们不难看出两位诗人内心情感的炽烈，而这种火热并没有直接喷薄而出，而是以含蓄的笔触婉转的道来。
戴望舒先生的《烦忧》先是以“寂寞的秋的清愁”“辽远的海的相思”作喻，写出“烦忧”之深、之广，继而写出“烦忧”之因——“不敢说出你的名字”，爱而不能言的辛苦、爱而不敢说的烦忧，在诗歌中传达出来。
纪弦的《你的名字》中，以这个“名字”为中心，诗人魂念梦牵，夜夜轻唤，应该常常是“枕着这个名字入眠”，甚至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仍然记挂着这个“名字”，于是这个“名字”变得光彩熠熠，用了博喻的手法，推出日、星、灯、钻石、火花、闪电等一系列光明、美好的意象，来把这个“名字”衬托得光彩夺目。诗人爱得如此深沉、如此执念，让这个“名字”随生命之树一同成长。
两首诗都没有写及一个“爱”字，但却能通过“你的名字”，读出诗人深深的爱恋。而诗歌精心设计的结构以及含蓄婉转的表达，也可以透露出其深蕴的爱与情意。这是典型的东方式的恋情，东方式的情调，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审美，这也该是两首诗颇受欢迎的原因。
附：
烦忧 （戴望舒）
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，
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，
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，
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。
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，
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，
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，
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。
你的名字（纪弦）
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，
轻轻的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。
写你的名字，
画你的名字，
梦见的是你发光的名字：
如月，如星，你的名字。
如灯，如钻石，你的名字。
如缤纷的火花，如闪电，你的名字。
如原始森林的燃烧，你的名字。
刻你的名字！
刻你的名字在树上。
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。
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，
啊啊，多好，多好，
你的名字也大起来。
大起来了，你的名字。
亮起来了，你的名字。
于是，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你的名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