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夜何空旷,书怀更孤凄——《旅夜书怀》赏读
文/吴同和
旅夜书怀
杜甫
细草微风岸,危樯独夜舟。
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。
名岂文章著,官应老病休。
飘飘何所似?天地一沙鸥。
杜甫一生,颠沛流离,行止无定,此诗即写于漂泊途中。永泰元年(765)正月,诗人辞去节度参谋职务,返居成都草堂。四月,成都尹兼御史大夫严武(726——765)弃世。失去依靠,诗人遂携家人乘舟东下,途经乐山、渝州(今重庆)、忠州(今四川忠县)一带,夜幕降临,所见者,细草、桅樯、平野、大江也;所感者,时乖运蹇,顾影自怜也!
首联颔联描“旅夜”。舟移景易,诉诸耳目;近观远眺,撼之心神;只可惜,常人看来赏心悦目的美景,诗人却倍感伤怀。近旁,江畔小草在微风中摇曳,客船桅杆于月夜中兀立,睹“细”“危”之差异,忆迁谪之往昔,惟余凄惘颓丧之叹矣!诗人身世漂泊,犹风中细草,何其孤弱;仰视“桅樯”,无端而生自怜之哀。远处,水天相接,雄浑阔大,大江东去,浩渺无边,颇令人振奋;然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,在这寂寞空旷的茫茫天地间,诗人孑孓独立,形影相吊,可堪回首乎?眼见得“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”之胜景,不但并无忧烦尽去,豪情盈怀之快意,反觉得失落恍惚。明·谢榛《四溟诗话》评此诗“句法森严,‘涌’字尤奇” 。盖因动静妙合,诗人于“涌”动之中的静默亦涌动如潮啊!彼时彼境,平野越阔,星月越灿,江流越疾,诗人的心绪愈蹙,愈暗,愈止,所谓乐景蕴哀情是也!
颈联尾联为“抒怀”。“名岂文章著,官应老病休。”自谦而外,更有深意:“名岂文章著”者,谓志向未酬,却因文扬名,令人啼笑皆非。声名果然因文章所得?而自己文章价值,世人真能认识吗?大丈夫应该建功立业,岂可徒以文扬名呢?如今,人已“老病”,理应退休,曰“官应老病休”,似自解,实自伤。“岂”“应”二字,上下关联,正话反说,怨怼之情溢于言表。
诗人自谦自解,自嘲自伤,均点到即止。最后,即景自况,将悲愤之情再着一墨:水天空阔,沙鸥孤零,飞来旋去,行止不由,何其伤悼!“飘飘何所似?天地一沙鸥。”取譬设喻,悲情无限:以沙鸥于天地之微不足道,喻浮生于朝廷之形同蝼蚁;一字一泪,予读者以二度创作的广袤空间。
旅夜何空旷,书怀更孤凄。纵观全诗,情景交融,密不可分。景之序列,随着诗人感情的逐步展开而自然呈现,最终仍借助景,将感情的抒发推向高潮。元代方回《瀛奎律髓汇评》引纪昀语赞此诗“通首神完气足,气象万千,可当雄浑之品”,此言得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