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秋岁”词牌名,词曲吟唱的固定调式和节拍。“千秋岁”属越调,无射商音。定调为F调。其音繁促凄紧,听之使人哀伤。词谱分前后两段,各八句,共十韵,七十一字。
该词一起句就标明了作者身处的时间、地点和环境“水边沙外”。地点:栖霞寺外的沙洲上,瓯江边,面对青田县城(后文再作补叙)。时间:暮春季节。以“外”字连带“城郭”,正是“城郭轻寒退”的时候。城郭:孟子曰,“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”。如青田水南村,石郭、平堰(平演)、西门外、后山等周边地区。这里已是绿意盎然。“花影乱,莺声碎”。此句从南北朝的《丘迟与陈佰之书》中“暮春三月,江南草长。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”演化而来。落花零乱地飘坠在草地;惜春的黄莺凄厉地不停叫着,听之令人心碎。“飘零疏酒盏,离别宽衣带”:我也因为“党藉”的缘故被贬离京,来到浙南这贫瘠的小州。离愁别绪使得我酒也不敢得饮了,怕饮酒烧愁愁更愁。人也瘦了,衣服腰带显得比过去宽大了许多。“人不见,碧云暮合空相对”:我孤身一人站在瓯江边的沙洲上,身边没有一个相知的人可以倾诉,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落暮的乌云渐渐聚合在县城上空。猜不透乌云上空隐藏着什么。于是秦观联想到许许多多涉及自己的人和事;包括当初推荐自己进京任太学博士,后来又说是荐错了人“愿寝前荐”的赵君锡和弹劾自己、乱安罪名的朱光庭、贾易等人。同样被贬离京的恩师苏轼和几年来朝夕相处的“苏门学士”们都在哪里呢?……
紧接上半阙过片,秦观展开了往日的美好回忆:“忆昔西池会,鸳鹭同飞盖”。西池:即宋汴京城西的金明池,当年四大皇家名园之一。金明池原为后周训练水军的水域。入宋后,经引水扩容,构建水心五殿和楼台亭榭,成为皇帝检阅水军对垒和水嬉的娱乐场所。每年3月1日至4月8日,金明池对外开放,允许市民入园观赏游玩,观看以龙舟为主体的“夺标”比赛。王安石曾有诗赞金明池的喧闹景象:“却忆金明池上路,红裙争看绿衣郎”。鵷鹭两种水鸟名。此谓朝官如同飞行的水鸟,行列有序。“飞盖”:车辆的幔盖,急疾地驰驶而过。自元佑三年(1088)至绍兴元年(1094),这五年,秦观先后任职国子监(太学)秘书省、国史院。是他一生最惬意的日子。官虽小,但交往的都是馆阁名流。秦观常和他们游赏汴京各处名园古迹。这段日子,他有诗描述过得意的心情:“金爵觚棱转夕晖,飘飘宫叶堕秋衣。出门尘涨如黄雾,始觉身从天上归”。(金爵是高脚酒杯,觚棱也是酒杯,有四角或六角型),此诗可为该词“日边清梦断”作注解。
“水边沙外,城郭春寒退”,言不论水边沙外还是内城外郭,已是一片暮春气息。“春寒退”,春天即将归去。这种恋春、惜春之情,也正是词人惆怅失意的感情流露。“花影乱,莺声碎”,写“花影”,可见阳光明媚;写“莺声”,可见境界清幽。“花影”、“莺声”相互照应,应是一派明柔春景,加上“乱”、“碎”二字,联系上文的惆怅之情和下文的“飘零疏酒盏,离别宽衣带”两句看,则乱者情也,碎者心也。春光虽好,但已入暮,身世如斯,怎不令人心碎意乱。这就自然地引起“飘零疏酒盏,离别宽衣带”的怀人之情。“飘零”是说自己遭受贬谪,“酒盏”是指与朋辈把酒共话。一个“疏”字,写出词人仕途坎坷,半生飘零,因而久已未和好友同游共饮、谈诗论政了。对这种友情的无尽相思,使人衣带渐宽身渐瘦。“离别宽衣带”所说的“离别”,不是普通的离别,而是因政治原由各遭贬谪,天各一方,前途未卜的离别,所以其痛苦更甚。“人不见,碧云暮合空相对”,词人明知相见不易,却又无时不产生强烈的愿望。但翘首远望,昔日挚友又在何处呢?看到的只是在寂寂暮色中渐渐聚合的天空碧云。思念、失望、孤寂、苦恼,在“人不见”、“空相对”里得到深刻地表露。
下片“忆昔西池会,鵷鹭同飞盖”两句,据《西城宴集》诗序说:“元祐七年三月上巳,诏赐馆阁官花酒,以中浣日游金明池、琼林苑,又会于国夫人园。”作者在《上巳游金明池》里曾记其事。这里的“西池”,即指金明池;“鵷鹭”是两种鸟名,因其飞行有序,故常用以喻班行有序的朝官;“盖”,车盖,指车。这两句是追忆当年与同僚友好,飞车赴会的盛况。这次盛会,参加者三十六人,皆当时名公文人,他们纵谈阔论,宴饮畅游,从早至晚,极尽欢娱。但,俱往矣!如今朋辈星散,各贬他乡,抚今追昔,不能不使词人发出“携手处,今谁在?”的凄怆悲呼。“日边清梦断”,“日边”指帝京,词人越是忆念昔年帝京携手共游旧事,越意识到既往之日不可复回。本来,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愿望,往往可在梦中寻求,但是“清梦断”,词人清醒地认识到重返帝京、旧友重聚已不可能。这种不满当前流离生活又深知前途无望的双重感情,使词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,因而憔悴衰老,以至“镜里朱颜改”。难怪孔毅甫见“镜里朱颜改”一句时,惊道:“少游盛年,何为悲怆如此。”“春去也”呼应开篇“春寒退”,且在感情上表现得更沉重,无限凄楚哀怨的情思溢于词表;而“飞红万点愁如海”,以落花飘零衬愁情,其悲怆绝望的心情更令读者惊心。据说,曾布见此句道:“秦七必不久于世,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?”少游不久果然逝世,可见以海喻愁乃词人内心深处的断肠泪凝聚而成。
此词为怀念友人而作,更沁透着词人贬谪之怨,因而情真意切,感人至深。上片主要写离情和思念之苦,下片则抚今追昔道出了如海愁情。在语言上不脱清丽俊逸本色,虽有仿用前人诗词语意之处,但却自成格调,情韵天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