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“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”与“白头搔更短，浑欲不胜簪”两联则是近望，一望身边的景物，一望自己的形象，两望之中，内心的恐惧与无助便一览无余了。但这两联同样也有对比手法，“花”“鸟”与“溅泪”“惊心”相对比，而“白头”则与诗人的实际年龄与昔日的雄心对比，突出的是诗人内心的感受，同样也是那个时期人民的普遍感受。此时，诗人将远望与近望融合在一起，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结合在一起，个人的疾苦也成为了民众疾苦的缩影。此刻的诗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，而变成了一个忧国忧民的中年人，时时关注着国家的命运。正如苏轼所说：“古今诗人众矣，而杜子美为首。岂非以其流落饥寒，终身不用，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？”于是，一位伟大的忧心民间疾苦的“诗圣”诞生了，取代了只为自身遭遇悲叹的诗人。从此以后，杜甫的诗作不再仅仅是个人悲剧命运的表现，而体现出了一个时代的声音。以《石壕吏》为代表的《三吏三别》就是杜甫伟大转变时期的代表作。
“安史之乱”不仅是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，也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的转折点，此后的中国封建王朝再也没有能达到盛唐时期政治、军事、经济、文化一同繁盛的顶点。对此，史书所记载的一些相关事迹可以作为佐证。史载玄宗天宝十三载（公元754年，安史之乱爆发前一年），全国人口五千二百八十八万四百八十八，而十年之后的代宗广德二年，人口止剩下了一千六百九十余万。在短短的十年时间内，全国五分之四的人口消失了。史书上仅仅记载了重大的战役，双方的伤亡，却没有揭示这一巨大数据落差背后的一幕幕人伦惨剧。前面所引杜甫的《悲陈陶》，《石壕吏》书下对背景的注释的背后都隐藏了一个个家庭的悲剧。那些弃尸荒野的士兵，只是史书上的一个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符号，但他们对一个个家庭来说，都是父子兄弟子侄儿孙，承担着家庭的现在与未来，如今都在这一场场战争中消失了。只有杜甫的诗将他们记录了下来，深切地展现了人民的苦难。
我对于这首诗的教学设计就要就是围绕全诗的主体部分——老妇人的话都围绕着一个“苦”字展开。细读全诗会发现，老妇人的话基本上以四句为一组，分别讲述她不同的痛苦。而第一句“三男邺城戍”则表现了战争的背景。唐代先实行府兵制，一家有三丁则抽一人为兵，平时务农，战时作战，但自高宗、武后以来，唐朝在东北与中亚、青海地区长期作战，士兵久戍难归，故而逃亡日众，所以自玄宗时改为募兵制，但也没有破坏一家一户只征一人的惯例。而这个家庭三个壮年男子均被征调上了前线，可见征调的频繁。这也与诗开篇的“有吏夜敲门”“老翁逾墙走”几句对应了起来，可见官吏征发已经频频到来，让百姓感受到了无限的苦难。《评价》上引用《新安吏》中的诗句，有“肥男有母送”之句，就是表现出了百姓已经征发将尽，民力已竭的痛苦。
“一男附书至，二男新战死。存者且偷生，死者长矣已”四句写其骨肉死别之苦，“新战死”写出了战争的惨烈，则独存的儿子也只能苟且偷生，还不知何时就会命丧黄泉。“长已矣”三字写出亲人无可奈何的悲痛之心，此刻在存亡难料的战场上，一切的期盼都无从谈起，只能将心中的悲痛深藏下来。杜甫在《潼关吏》中有“哀哉桃林战，百万化为鱼。请嘱防关将，慎勿学哥舒”之句，表现了对无辜牺牲的士兵的深切悼念。潼关桃林之战失利的根本原因是唐玄宗及杨国忠的胡乱指挥，盲目出击，而邺城之役失利的重要原因则是九节度使互不统属。上层的失误最终导致失败的恶果，而此时吞下苦果的更多的是平民百姓。
“室中更无人，唯有乳下孙。有孙母未去，出入无完裙”几句则写出了其贫困之苦。战争让百姓的生活困苦不堪，杜甫在《北征》中就有“遂令半秦民，残害为异物”的悲叹，同时玄宗好大喜功，长期以来穷兵黩武，也是百姓困苦的重要原因。杜甫在安史之乱前所写的《兵车行》中就有“边庭流血成海水，武皇开边意未已”“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，千村万落生荆棘”的诗句。“乳下孙”一句暗示其丈夫与其分离并不久，但一别却可能已成永绝。老妇人其它的儿子应当也有妻儿，此刻也许孩子较大，均已流亡而走。诗人“天明登前程，独与老翁别”，一个家庭只有老翁与儿媳艰难度日，不知那个儿子归来时是否还能看见自己的家园。杜甫《无家别》曰：“贱子因阵败，归来寻旧蹊。久行见空巷，日瘦气惨凄。但对狐与狸，竖毛怒我啼。四邻何所有，一二老寡妻”，就是对当时人民真实生活的真实记录。而《新婚别》记录新婚夫妇分离的场景：“结发为君妻，席不暖君床。暮婚晨告别，无乃太匆忙”，把人民分离的痛苦真实地表现了出来。
“老妪力虽衰，请从吏夜归。急应河阳役，犹得备晨炊”四句则表现其生离亲人之苦，“夜归”“急应”“犹得”几句写出军役之急，而应征者仅仅是一个衰老的妇人，她能否回来已不可知。故而诗人写“如闻泣幽咽”，表现出家人对她的哀叹。杜甫在《无家别》中还有这样的诗句：“永痛长病母，五年委沟溪。生我不得力，终身两酸嘶。人生无家别，何以为蒸黎”，表现了战场逃生者痛别亲人的无奈与自责，也表现了百姓已经无家可归，无以为生的痛苦，与《石壕吏》中老妪的痛苦一一对应，共同构成了那个悲剧时代的写照。
不过诗歌中浓缩全诗内容的除“妇啼一何苦”外，还有“吏呼一何怒”一句。诗人并没有表现吏的怒，只是通过妇人的苦从侧面来表现，我要求学生将老妇人的话改写为对话形式，大多学生都将官吏塑造的比较粗暴。而我则引用了前人的一句评价，“怒者倦也”，官吏的粗暴同样也是因为连绵的战事让他们不得不如此。杜甫在《垂老别》中就描写了这样一位老翁：“四郊未宁静，垂老不得安。子孙阵亡尽，焉用身独完。投杖出门去，同行为辛酸。幸有牙齿存，所悲骨髓干。男儿既介胄，长揖别上官。老妻卧路啼，岁暮衣裳单。孰知是死别，且复伤其寒。此去必不归，还闻劝加餐？”面对家破人亡的惨剧，面对哭泣的妻子，他没有犹豫，因为战争没有结束，他必须走上战场。诗人一方面哀叹老妇人一家的遭遇，同样也在为国家的命运而忧心。他从长安逃出后，“麻鞋见天子”“衣袖露两肘”，即使被皇帝贬谪，在家中依然“仰观天色改，坐觉妖氛豁”，表现出耿耿忠心。因此，他不能阻止官吏的行为。教学这首诗，我就扣住“苦”字，结合杜甫相关的诗作，及学生的练笔，让他们自己去感受人民所遭受的痛苦及诗人的复杂心理。最后指出，此时诗人已经将自己的命运完全融入国家的命运之中，去“望”最底层的人民的苦难，正是这个伟大的转变，他最终成为了诗圣。
《杜甫诗三首》，“望”字贯穿全篇，诗人望人生的前途，望个人的命运，望国家、人民的未来，以一个“望”字表现出了其生命伟大的升华，同样也为我们这些后来人望诗人提供了一条充满了希望、痛苦与挣扎的道路。我的教学就是引导学生沿着这条道路，去仰望这位伟大诗人所走过的历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