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正解
◆安徽省含山中学/侯天宇
人教版《高中语文必修④》选录了苏轼的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。读了苏轼在“乌台诗案” 之后被贬到黄州期间写下的这首词，您是不是认同教参在“整体把握”部分的分析，认为在词中作者“虽然常有消极苍凉的思绪，但是终究掩盖不了其豪放旷达的精神”？
教参在“问题探究”里提出了如下两个问题，并给出了如下回答：
1．《念奴娇》的上片说：“故垒西边，人道是，三国周郎赤壁。”为什么特别提出“人道是”三个字？赤壁之战的战场到底在什么地方，一直有很多不同的说法，据考证，有人认为在现在湖北武昌的赤矶山，或湖北赤壁。而苏轼写这首词时被贬黄州团练副使，他所游的地方在湖北黄冈的赤鼻矶。用‘人道是’这三个字，表示作者对于黄州‘赤鼻矶’就是三国周瑜破曹处的说法是有怀疑的，是说人们传说是如此，而自己并不坚信。”
2．“故国神游，多情应笑我，早生华发”这几句的主语是谁？
对这几句的理解历来众说纷纭，有些人认为主语是是周瑜，因为它是承接上文的，是词人想象周瑜心恋故地，神游古战场，与词人相遇，笑话他功业未成而华发早生。大多数人认为主语是苏轼。是苏轼自己神游故国，自己笑自己多情，使得华发早生。细究词意，我们还是认为第二种理解更为确切。
你的理解是不是同教参的理解完全一致？
笔者以为教参对这首词的理解错误，于是在下文给出了自以为正确的解释。但这理解究竟是否正确，请您不吝指正。
让我们一起来熟悉一下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的内容：
大江东去，浪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。故垒西边，人道是，三国周郎赤壁。//乱石穿空，惊涛拍岸，卷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画，一时多少豪杰。// 遥想公瑾当年，小乔初嫁了，雄姿英发，羽扇纶巾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。//故国神游，多情应笑我，早生华发，人生如梦，一尊还酹江月。
此词共分四个层次，分别在写寻踪、观景、怀古、笑己。
“大江东去，浪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。故垒西边，人道是，三国周郎赤壁。”——老杜在成都时会去寻访武侯祠；小侯我来到含山，会去游览褒禅山；苏东坡到了黄州，也就会为凭吊古人去游赤壁。但是岁月无情，“舞榭歌台，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”。眼前唯见滔滔东去的江水，不见了那千古流传的英雄人物，不见了英雄人物留下的任何痕迹。向人打听，才知道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故垒西边不远就是三国时代的周瑜（周瑜在世时还未有“三国”，只是沿用通俗说法，下文笔者为行文方便也这样说，您不必较真）火烧赤壁的地方。“人道是”三字意在叙说他寻踪不见，并非说明作者“对于黄州‘赤鼻矶’就是三国周瑜破曹处的说法是有怀疑的”。同是被贬黄州期间，东坡夜游黄州赤壁时所作的《赤壁赋》中不就有“西望夏口，东望武昌，山川相缪，郁乎苍苍，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？方其破荆州，下江陵，顺流而东也，舳舻千里，旌旗蔽空，酾酒临江，横槊赋诗，固一世之雄也，而今安在哉？”的句子？——对诗文中的语句，不能作断章取义的理解，而应联系前后文，把它放在文章整体中来观照。
“乱石穿空，惊涛拍岸，卷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画，一时多少豪杰。”——在当地人的指点下，他来到了赤壁古战场观景。江岸山石嶙峋，直插云霄；江中巨涛拍击江岸，激起滚滚雪白的浪花。江山如此壮观，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，激起作者思绪万千，让他想起了与之相关也相似的英雄豪杰们。（上阙、下阙只是词在音乐上的划分，并不一定时时与按照诗意来作的层次划分完全一致。“江山如画，一时多少豪杰”一句在结构上起着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，事实上根据诗意，笔者觉得，最好应把它划在下面的一个层次——“怀古”。）
“遥想公瑾当年，小乔初嫁了，雄姿英发，羽扇纶巾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。”——眼前壮丽的江山让苏轼想到了赤壁之战中的一个个英雄豪杰。他具体写了一个人物——周瑜。年纪青青娶来了美人小乔，轻轻松松灭了强大的曹军。个人生活美满，又早早建立了功业，因此精神饱满，意气风发。这令作者倾心羡慕，极其神往。
“故国神游，多情应笑我，早生华发，人生如梦，一尊还酹江月。”——作者因为钦慕周郎，已沉浸在对古代世界的遥想中，此时不禁竟在月下江边敬了公瑾一杯。不过，他接着回到了现实中来，自嘲多情：早生华发，而人生像梦一般把握，还倾慕周郎。周郎自己是做不来了！笔者不同意教参在“问题探究”里所说的“自己笑自己多情，使得华发早生”，不同意教参在“整体把握”部分里所讲的“江山依旧，人事全非，多情自扰，徒增白发。于是引发了‘人生如梦’的感叹，只好以一杯清酒祭月，寄托壮志难酬的苦闷心情”。因为东坡在月下江
边举尊洒酒在先，有此举是因为倾慕周瑜，希望像周瑜一样；而笑自己多情之举在后。自己怎么多情了？“早生华发，人生如梦，一尊还酹江月”——“已生白发”（年纪不小了），“人生如梦”（不可捉摸，不可把握）， “一尊还酹江月”（ 竟还倾心周瑜，想做周郎）！“早生华发，人生如梦，一尊还酹江月”是作者自嘲的原因，多情的具体表现，“多情自笑我”后面应加冒号为是。
寻踪不见，就给作者带来了一定的历史的虚无感，由观景而怀古，作者的情绪高涨起来，神游了一回古代世界。不过，现实中的自我做不了自己倾心、神往的周郎。人生如梦，梦不是人生，“日月掷人去，有志不获骋”！全词虚实对比，笼罩全诗的是历史的虚无感，人生的幻灭感。从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中笔者看不到苏东坡豪放旷达的精神，看到的是一个颓唐失意的文人。
课后练习题四设计了这样一个题目：这两首词（指《念奴娇》与《定风波》）和以前学过的《赤壁赋》都作于苏轼被贬黄州期间，试将这三篇作品相互比较，看看它们在表达思想感情方面有什么异同。并给出了这样的参考答案：此前学习的苏轼的散文《赤壁赋》，连同本课学习的两首词都是苏轼被贬黄州团练副使时期的作品。它们都抒发了作者被贬谪后的内心苦闷，也都阐发了他的人生感悟。——笔者以为，所给答案太概括，并且只着重回答了三篇作品之“同”，而没讲他们的“异”。
真正的豁达，是心灵在经历重重磨难之后的才能有的一种心胸，才能达到的一种境界。人有时是先有幻灭，才有新生。苏东坡也许就是如此，走过《念奴娇》中的苦闷与幻灭，经过《赤壁赋》中的设法自我说服，以求摆脱苦闷与幻灭的挣扎，才能有《定风波》中的自在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