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鱼翔浅底”艺术性刍议
何 伟
毛泽东《沁园春·长沙》词中一句“鱼翔浅底”，深得词家个中三昧。通常人们认为“鱼翔浅底”好处大致有三：①水清。“翔”写尽了鱼儿在水中之空灵、悠闲的情状。②移就修辞，给人以想象的空间。③从物理学上看，不同距离的物体对人的眼睛产生的折射是不一样的。现实生活中，越是远处的水，颜色越深——发绿甚至是蓝色。“漫江碧透”是远眺，“鱼翔浅底”是近观。
其实，我们还可以从艺术性上来探讨。我国古典诗词，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颇为讲究。刘勰《文心雕龙》：“繁采寡情，味之必淡。”谢榛《四溟诗话》：“景乃诗之媒，情乃诗之胚；合而为诗，以数言而统万形，元气浑成，其浩无涯矣。”
“鱼翔浅底”说法，古人早有所涉及。“借鱼写水，鱼水皆活”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传统的艺术手法，人们常把鱼写得如在空中。晋代袁山松（《宜都山川记》）记夷水入江：“其水十丈见底，视鱼游如乘空。”郦道元《水经注·三峡》：“绿水平潭，清洁澄深，俯视游鱼，类若乘空。”南朝梁吴均《与朱元思书》：“水皆缥碧，千丈见底。游鱼细石，直视无碍。”
唐人沈佺期《钓竿篇》：“人疑天上坐，鱼似镜中悬。”这种写法，比起前人又有所发展，主要是借“镜”字，暗点鱼在清水中，只是此鱼投射在水底的影子，为静态描写。柳宗元的《小石潭记》：“潭中鱼可百许头，皆若空游无所依。日光下澈，影布石上，佁然不动，俶尔远逝，往来翕忽，似与游者相乐。”不仅借“空游”“影布石上”写出水之清澈，还将前人以“游”“悬”含糊带过的动作具体化；既有静态“佁然”，又有动态“俶尔”，还有神态“似与游者相乐”。可以说，这段精彩描写集“借鱼写水，鱼水皆活”手法之大成。
古诗文还有鱼鸟共写。南朝颜延之《应诏宴曲水作诗》：“惠浸萌生，信及翔泳”（李善注：“翔泳，谓鱼鸟也”）；刘禹锡《酬令狐相公首夏闲居书怀见寄》：“翔泳各殊势，篇章空寄情”； 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：“至若春和景明，波澜不惊，上下天光，一碧万顷；沙鸥翔集，锦鳞游泳；岸芷汀兰，郁郁青青。”
也有把鱼鸟放于诗的上下句的：“细雨鱼儿出，微风燕子斜”（杜甫《水槛遣心》），“泉清鳞影见，林密鸟声幽”（崔翘《郑郎中山亭》）。或许，古人感知鱼“游”鸟“翔”存有相似处，感受到了那份自由的快乐与生命的活力。
但毛泽东并未被古人束缚，无论是袁山松还是柳宗元，他们所写鱼都在水中，此须强调水清，必出现“若”“如”一类语，怎样在艺术上让诗句更加精炼含蓄？毛泽东以“翔”摹鱼，淋漓尽致地表现了鱼儿自由自在、充满力度的动作，也借此暗示了江水的清澈。鱼终于摆脱了似有若无的水，在诗词的艺术世界中自由翱翔。
“鱼翔浅底”，是对传统诗文“鱼水”手法的继承，更是一种创新。毛泽东的炼字功夫，不是在相近的字眼当中选择最准确传神的一个那么简单，它更值得我们去思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