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四塬的吃水问题,国家后来的确没少费事。山里的水源枯竭后,水利部门给四塬打过几眼机井。我们村庄就有一眼,耗时大概有两年之久,第一次抽出水来的那个场面,我至今记忆犹新,那天是全民出动,连瘫痪多年的老人都被家人背到现场,一睹井水。在水泵巨大的轰鸣声中,在地下水喷涌而出的瞬间,孩娃们欢呼雀跃,大多数上年纪的老人却泪流满面,尤其是那个多年没下过床的瘫痪老人,接过儿孙递过来的水碗,喝了一口,竟然失声痛哭。多少年了,谁喝过那样清澈甘甜的水?那时,大家激动地以为,从此告别了缺水的过去,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。然而,美好的只能是憧憬。机井接二连三地出故障,检修水泵、换水管,那几年,四塬最流行的话语就是“水井修理”。直到所有的机井全部报废,那个话语才寿终正寝。
喝井水的梦,像树上的累累硕果,眼瞅着已经成熟待吃了,却狂雪寒冰,将所有的果实全部凋落腐烂。可以想见,那时候人们的心情有多沉重,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果实。没有期冀,也就没有失望。
吃水又成了问题,而且还是大问题。为了解决这个难题,水利部门又动脑筋要从五丈塬往四塬引水,类似于现在的南水北调、西气东输吧。但问题是,水利部门采用U型管道法。怎么勘察论证的没人知道,但往简单处想,四塬比五丈塬要高,如果用U字型管道引水法,五丈塬的水只能引到四塬的半坡,不可能到塬上。这个项目顺利通过,很快在两座高塬之间的平坦处圈起一个大约有几十亩大的院子,那可是另一个村子上好的水田,我们四塬给人家兑换了成培的土地,才换来那个地方。大卡车从石头河拉来石头,几天时间就让那块肥沃的土地变成了工地。半年之后,那个院子成了水利建设指挥部,白底黑字的大招牌张扬地挂在了非常气派的大门上。随之,一大批工程技术人员进驻,引水工种宣布开工。又是一个希望的开始,四塬人的心又热了。四塬真是诞生希望的地方。
U型管道法工程量之大,耗时之久,前所未有。先去五丈塬征土地,挖引水管道,然后在四塬半坡修了一条能走大卡车的简易公路,开始分批分段地挖一条条引水山洞,都是人工作业,是四塬的农民自己干,没有一分钱的报酬,还得自己从家里带饭、带水。特别是挖山洞,工程队的人戴个红色或者黄色的安全帽,在洞外指指点点。打山洞的农民没人给发安全帽,也没有安全意识,磕磕碰碰的事常有发生,好在没出过人命。就是这样,四塬的人也乐意,只要能顺利地让水流过来,他们没什么不肯干的。引水工程耗了十几年,工程从没停止过。不过最终五丈塬的水依然在五丈塬,四塬仍是望水兴叹。据说,十五六年之后,在四塬半坡一个沟壑里试通过一次水,可是,不知出于什么塬因,最终悄没声息,不了了之。至于这项工程耗费了多少资金,不得而知。别的不说,光四塬村出的免费劳力,绝对是个天文数字。
这项巨大的水利工程失败——不能说失败,没有人说不行,只能说工程暂停。之后,那个气派的指挥部院子撂置不用,起初还留有人看守,后来连看守人都耐不住寂静,走了。附近村子的人把门窗拆下,能拿动的全都拿走了,偌大的院子长满了杂草,几只猪几头牛常年在里面野养得膘肥体壮。
假如。我说的是假如,把那些资金用到就地取材上,打几眼深井,或者把塬下的水源整修一番,早就解决了四塬的吃水问题。可是……
尽管缺水,土地得不到灌溉,可四塬的土地一点也不贫瘠,仅靠雨水,每年的收成都还不错,家家丰衣足食,如今大都是高高的砖墙瓦屋,甚至两层楼也不少,正面贴着白磁砖,耀人眼目。塬上的其它植被,各种树木、野草,也很厚实。四塬不能水秀,但能山青,到处是绿色一团,一点都不像黄土高塬。
多年的事实证明,解决四塬的吃水问题,就地取材是最根本的解决之法。国家去年又划拨资金,这次没让当地乡村干部插手,直接由县水利局派出工程队,把塬下的机井淘了一番,不再“缝缝补补”,而是重新铺设了管道,那么多年断断续续的自来水终于痛痛快快地流出水来,算是解决了四塬吃水的问题。不知这次能否彻底,谁也不敢下这个定义。
就这,村里好多人家已急不可耐地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,年轻人大多去城里打过工,或多或少享受过城里的现代化生活,已经过不惯洗不上澡的落后生活。水的问题有所改观,即动起了向城市看齐的念头。这是向改善生活质量迈进了一大步。我建议给家里也装个太阳能,母亲坚决不同意,她还是担心以后自来水会出问题,再流不出水来,到时太阳能就又成了摆设。父亲干脆在墙角专门盖了一间澡堂,用磁砖砌了个澡盆,烧上两桶热水,照样能洗。
有了水,怎么样过日子,就随自己心意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