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今夜,我不再说话,我只是坐在窗前,遥望,或者倾听,并企图以苍茫的夜色掩盖苍茫的内心。
那些悬挂在空中的星星,闪烁其词,像是要告诉我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。可是,到底有什么秘密而言?它们欲擒故纵,只是一个劲地眨眼,而我也只能静静地坐着,坐着。
看啊,所有的光向我聚集而来,一束又一束,月光,星光,还有灯光。我有些应接不暇,像个孩子一样,睁大眼睛,渴望辨别它们的本源。
它们本来无色无味,但却真实地将我包围,一寸一寸,透过我的衣衫,渗入我的肌肤,融入我的血液。它们在不知不觉中,成了我存在的一部分,而我却毫不知情。
我伸出手去,想要抓住它们的衣角,它们已不见踪影,只有无边的虚在空气中漫延,就像我内心的虚一样,空荡荡地,存在着。
哎!我这个愚蠢的人啊,怎么样都无法将它们一一分辨。
罢了,我还是先关上那盏灯吧,只留月光和星光,照进我的小屋。
二
我可爱的小屋,现在已变得漆黑一片。
黑暗中,我看不清屋内的一切,但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窗外那棵老柏树。它高昂着头,站的很直,枝叶在风中飘来飘去,像是诉说着什么。
对了,还有汪汪地狗叫声,从不远的地方传来。
小屋,异常宁静,我像一块石头一样,沉默不语。
黑暗与光明交错,喧嚣与宁静并存,这或许是世界的真实。对此,我无法断言,也无法标注出哪一个才是我想要的结果。
倘若只有单一的黑暗,而没有光明,倘若只有单一的喧嚣,而没有宁静,那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?我想,也许这世界将不复为世界,我也将不复为我。
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彼此对立的,也是彼此统一的,离开了一方,另一方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。譬如这光,总是柔柔地照进来,什么也阻挡不了它的脚步,而黑暗总是在第一时间对它敞开怀抱。
是的,一切都是矛与盾的综合体,就像今夜的我,虽然存在着,但整个人却是空的。我有点害怕,甚至有点恐惧这样的空,只有透过窗户遥望那夜空。
夜色苍茫,我心苍茫。老艾略特的声音像流星一样,从夜空划过——
“年轻人,你是个空心人!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中尽显沧桑和忧郁。
噢,我原来是个空心人!至少在今夜,我是个空心人。
那么,我将会用什么填充我空空的皮囊和那颗空空的心?
三
我原以为自己像个布娃娃一样,体内填充着棉花,或碎片。
可是我错了,我的脑壳中装满了稻草,我的整个躯壳都被稻草填的於满,再也容不下那棉花和碎片。我成了一个空心人,十足的填着草的人。
这有点让人有些匪夷所思。但事实上,我就是一个空心人。
我坐在黑暗中,就像坐在广阔的田野里一样,孤独而苦闷。我的头抬的好高,好高,四周静悄悄地,没有一只小鸟飞过。
稻子快要熟了,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地弯着头,有的甚至落在了地上。而我的使命便是守护那一望无际的稻田。
我的身板挺的很直,很直,就连我的目光也直直的,看着前方。有些许的风吹过,吹绉了我的衣衫,吹开了那一片又一片的稻花。
呀,稻花!我看着那花儿一朵又一朵在我眼前绽放,而我却莫名的忧伤了起来。难道说这稻花儿便是我开始谢幕的征兆?每年这个时候,稻花儿开了,稻子熟了,我的使命也就到了尽头。
现在,我闻着那稻花的香味,整个人已然酥软,骨头里的稻花香也一点一点地溢出。
多么熟悉的味道!这,也许就是我原有的味道,一个填充着草的人的味道。
对,我就是个空心人,填充着草的人,青草的味道对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。当稻子熟了,我的躯壳又该空了,那包裹着我的衣衫,或许会被风刮走,或许会被人丢弃。那时的我,除了无奈,便只有无奈。我的忧伤随处可见。
不经意间,目光穿越夜空,抵达了另一个死亡的王国。
四
黑夜还是黑夜,白天还没有来临。
我坐在这漆黑的夜里,守护着可爱的稻田,眼睛一刻没有合上。我知道,一旦我闭上眼睛,我也就走向了死亡。
但现在,我未曾完成使命,不能向死亡迈出我的脚步,我只有睁大眼睛,耸起耳朵,高度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静。
这些还不够,我还要学会伪装,穿耗子外套,披乌鸦皮,拿十字棍杖,吓唬那些麻雀,和到处打洞的田鼠。
我掩去了我本来的面目,以全新的面孔出现,没有人知道我是个空心人,一个填充着草的人。
那些个麻雀和田鼠,它们害怕我手中的棍杖,不敢到我面前略夺粮食。我的的伪装成功的吓跑了它们。
哎!我的伪装只能骗自己,却骗不过农夫的眼睛。他们知道无论我怎样伪装,我都是一个空心人,一个填充着草的人。
最可气的是,时间长了,几只大胆的麻雀还把屎尿拉在了我的头上。不仅如此,它们还会在我疲惫不堪的时候,站在我的肩头,叽叽喳喳吵个不停。
但我却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嘲笑我。就算我怎样伪装,它们最终会得知真相。我,骗了它们一时,却骗不了它们一世。
这会儿,我只想要一顶帽子,用来遮挡那些不必要的攻击和白天火辣辣的太阳。那怕那帽子破烂不堪,它也会为我遮挡一丝风雨。
至少,那些屎尿不会再直接落到我的头上。
五
我所遭遇的苦难没有人知道,除了那棵倔强的老柏树。它总是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,默默地分享我的欢乐与痛苦。
但是,它却总是沉默,从不肯多说一句话。而我也总是沉默。
我知道,无论我怎样努力,我最终逃脱不了死亡的宿命,就像成熟的稻子一样,被农夫收割。
现在我还活着,可我的心是空的,我又该怎样找到我那颗鲜活的心脏?
我渴望来一次远行,带上我的十字棍杖,穿越茫茫沙漠,与我的心脏在一个不知名的峡谷相遇。
然后对它说:可爱的心脏,快点回归躯壳,让我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!
可是现在,我被农夫紧紧地钉在了十字棍杖上,无法行走。
罢了,就让我这样站着吧,让该存在的存在,让该消失的消失。
咔嚓一声,农夫折断了我的胳膊,拨出了我插在泥土中的双脚,把我丢得好远,好远。